這一晚,我從未期待有人來救我,沒有希望,就沒有失望,只是有點可惜,那些被我扔在身后的日用品。
我回到家時,張洋正從屋里出來,老太在劈柴。
小院里是一地百元紙鈔,清晨的風涼颼颼的,紙鈔飛到半空中轉了很久,又落下來。
我們三個人誰也沒說話,這一天過得很奇怪。
日子照常過著,沒有人再提這事。后來有一晚,張洋去參加喜宴,喝了酒,回來抱著我一直哭,什麼也不說,就是哭。
哭了很久,他小聲地對我說。
「對不起。」
不怪你。
有時候我們能擊退黑暗,有時不能。
07
張洋進醫院了。
那天,馬老板又接我去小屋,褐色的長方桌上多了一套茶具,看起來很名貴。
馬老板摟著開叉女,隨意地把玩著她的頭發。
「給我泡茶。」
「我不會。」我頭也不抬地答。
他突然怒了,一拍桌子向我吼道:「婊子!給你臉了?叫你泡就泡,還真以為自己多稀罕?」
我深吸一口氣,拿起茶具擺弄起來,他一把打翻我手中的茶杯,茶水滾燙地濺在我手上。
「這麼不情愿?我送你的東西還不夠多嗎?我對你還不夠好嗎?」
「你是不是覺得,張洋會來救你啊?」
「賤人!呸!我告訴你,他就是來了這里,也救不出你!」
開叉女翹著二郎腿,笑得嫵媚,將泡好的茶遞過去:「老板,來,喝茶,消消氣,小南姐可能心情不太好。」
他一口氣喝進,又猛地將茶水噴在我身上,我的手因燙傷不住地顫動。
「馬興飛你快把她放了!」
「小南,你出來!」
「馬興飛,你他媽王八蛋!」
外面傳來張洋的咆哮聲,馬老板點起一支煙,安閑地抽了幾口。
不知道過了多久,我的手已經沒了知覺,張洋沖進來的時候臉腫著,胳膊上都是青紫色。
「馬興飛!搶別人老婆,你他媽算什麼男人!」
小助理跟著進來,拿著一根鐵棍往張洋的頭上敲下去。
后來,張洋被他們送進了鎮上的醫院。
馬老板雖然財大氣粗,卻也不敢鬧出人命。
老太到的時候已經是凌晨兩點,馬老板和他的人早就溜了,連醫藥費也沒留下。
「兒啊......」
老太的臉皺成一團,兩片嘴唇囁嚅著,原本精亮的眼睛里全是哀怨,轉身扇了我兩巴掌。
「滾!都是因為你,我兒子才要遭這種罪!」
疼。
「滾啊!當初就不該買你!」
好疼。
她嘶吼著,把我推出病房。
我在走廊過道上迷迷糊糊睡了一夜,冰涼的過道風吹著手上的傷口,我閉著眼,酒精的氣味鉆進鼻腔,絲絲冷氣浸得人心寒。
「能不能通融一下啊姑娘,我們真的沒錢。」
「不好意思,這個沒商量的,已經給你們降到最低了。」
「姑娘我求求你了,我求求你,我兒子還年輕啊,他不能死啊。」
「不好意思,這個真的不行,您還是想辦法籌錢吧。」
老太正拉著護士求情,頭部重擊,怎麼想也是一筆不小的費用。
我忍著惡心的眩暈感扶墻站起身,向她們走去。
「媽,您去照顧張洋吧,錢的事我來想辦法。」
說實話我沒有愧疚感,也沒有負罪感,什麼感覺也沒有,只是覺得這樣做比較好,只是覺得,昨晚那兩巴掌,真他媽的疼啊。
我在鎮上轉了一天,沒有店愿意要一個身份不明的女人。
傍晚,我在鎮子的小廣場上遇到了一個小樂隊,他們在賣唱,聽了我的境況后,這群年輕人很高興幫助我。
「下面這首歌,送給這位姑娘的丈夫,他現在正躺在醫院里,由于沒有足夠的醫藥費,她的丈夫還不能得到及時的診治。如果您愿意出一份力,我們將無比感謝,祝您今天愉快!也祝愿那位先生早日康復。」
樂隊唱了三天,每天都有不少老頭老太太圍觀叫好,但沒幾個人給錢,我更不能向樂隊張口。
一個面館老板娘聽到我的情況后,愿意讓我去她的店里打臨時工,就這樣我忙活了一個星期,湊夠了醫藥費。
我把錢交到老太的手上,我們兩人都松了口氣。
我不欠張洋的了。
這段時間一直忙著湊錢,差點把逃走的事耽擱了。
老太要陪床,我要幫工,她不能時時刻刻盯著我,于是我從樂隊那里借來了手機。
我躲在僻靜的小巷里,顫抖著撥通了電話,內心警惕著四周,表面盡量裝作若無其事。
「喂,我是小北。」話一出口,眼淚也跟著往下掉。
「小北!你在哪?這兩年我們一直在找你......」
「你聽我說,電話里說不清楚,我被拐賣了,馬上定位這個手機,來找我。」
「好,我馬上來。」
我害怕被老太或張洋或任何人抓個正著,準備掛電話。
「你要好好的,等我來接你。」
我蹲在地上哭的不成樣子
——謝謝你們還沒放棄我。
后來周姑娘問我,當時有機會為什麼不逃。
我端著一杯苦咖啡,猛地灌了一口,
「因為我要他們下地獄。」
張洋養好病后,我再度回到山溪村。
一切看起來一如往常,只有我知道,我在蟄伏,我在等。
每每我閉上眼,又能看見豬圈里女人張牙舞爪地向我撲來,看見傻姑娘黑色的長發在水中泡開,看見馬老板肥碩的脖頸在我身上起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