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最痛苦啊,可能是剛來這里那段時間,他們怕我跑,不肯讓我一個人待著,打罵是常事,每天中午都只能吃到餿掉的饅頭和湯。」
「那你現在呢,想回去嗎?」
「你不想嗎?」
她沉默了一會,輕輕說:「可是我回不去了。」
我的心臟猛地掙了一下,不知怎麼接話。
她接著說下去:「我是餿掉的柳丁汁和濃湯,我是爬滿蟲卵的玫瑰和百合,我是燈火流離的都市里明明存在卻沒人看得到也沒人需要的北極星。」
我知道這句話,是《房思琪的初戀樂園》。
「你被人強奸過嗎?」
我沉默了,我從一開始便強行帶入角色,全當自己是在出賣肉體得以茍活,后來的麻木和無動于衷,是出于習慣還是同化,我自己也不清楚了,也許二者都有。
對小南來說,活著是第一等事,哪怕內心是抗拒是排斥是不情愿。
肉體和靈魂是否完全,是第二等。
「你看,你沒經歷過那些事,你沒什麼可顧慮的,被賣到這里來,只是你人生的一場噩夢,醒了就好了。如果能回去,你的生活還是可以繼續進行下去。」她突然不往前走了:「但是我呢,我怎麼回去?」
我停了下來,不知不覺我們已經走到了溪邊:「只要你想,活著就還有希望……」
「對,每次你都這麼說,其實是我自己根本不想回去,是我沒有辦法回去,你告訴我怎麼回去,帶著這個孩子回去?我以后怎麼過日子?」
孩子被她的大吼大叫吵醒,哇的一聲哭了出來。
「每次你說這些話,我都覺得是對我這種骯臟存在的憐憫。我被人輪過,你懂那種感覺嗎?你不懂,你是整的,我是殘的。
」
「你懂那種,被人撕開的感受嗎?你有什麼資格說那些所謂的道理,你什麼都不懂,你什麼都沒經歷過!」
我望著她的眼睛,望見了兩潭烏黑不見底的水,底下是滾燙的紅泥,沸騰了一次又一次,又冷凝了一次又一次,反反復復煮的爛透,變成黏稠的泥漿。
這些,都在我不知道的黑夜里悄無聲息地發生著,和我心中的恨意一樣,不知不覺地野蠻生長。
「我知道你要做什麼,有天晚上你睡著了,說要帶我回家。」
「謝謝你。」
她伸出手,輕輕地撫上了我的臉頰。
我說不出一句話,只覺得心臟如悶雷,轟隆隆震個不停。
「可是小南姐,太晚了,那件事發生的時候,我就知道了自己的結局。」
「每次都是你照顧我,這次換我好不好,你一定要活下去,帶著我那份一起。」
她決然地抱著孩子撲進了水里,水花濺起的同時嬰兒的哭聲也消失了,就像突然被捂住了嘴,或是突然割斷了脖頸。
我猛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些什麼,卻什麼也抓不住,只愣愣地看著蕩開的層層漣漪。
12
要救人,我腦子里只剩下這一個想法。
能救一個是一個,要救人,要從深淵底下救人。
我猛地一驚,想到了周姑娘。
顧不上想其他,我朝那間明黃的小屋跑去,周遭沒什麼人,都去吃滿月酒了,燈都沒亮幾盞。那間屋子還是原樣,但沒開燈。
我走到最里面,地上的血跡越來越深,周姑娘跪在墻角,頭發垂在頭前面,一身長裙全是裂口,像是鞭傷。
「我來了。」我輕輕抱住她:「不是說好了一起走嗎?」
她整個人冰涼徹骨,一點力氣也沒有,完全靠在我身上。
「說話啊,怎麼不說話了......」
我突然很害怕,害怕因為自己沒有早點來救她,她沒抗住;害怕因為自己的計劃,漏算了她這一環。
「北面的山你還沒看過呢......我燒的青菜可好吃了,你還沒吃過呢.....」
除了張洋和老太,周姑娘是我在山溪村認識時間最長的人。
一個有著相同抱負的人,一個永遠熱烈的人,她會在我靠近豬圈時叫我快跑,會告訴張洋我走失而不是逃跑,會偷偷幫我帶絕孕藥,總是拉著我去廟里祈福,總是給小麻子帶熱乎乎的大餅。
這樣一個美麗的生命,一個活在深淵底卻永遠向往光明的人。
「咳咳......再晚點真死了......」
周姑娘咳出幾口血,我破涕為笑。
「馬興飛那王八蛋真他媽狠啊,等回去了絕對讓他十倍奉還。」
「幾點了?」
我抬頭看了看掛鐘,說:「八點二十。」
阿航說是八點半行動,也不知能不能順利抓到人販子。
我將抓捕計劃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周姑娘。
「小心那個......叫良哥的,他警覺得很……這里有油和打火機,燒他車,別讓他跑了......」
「好,你在這等等,等事情辦完就來找你。」
我扯了扯鐵鏈,胳膊粗的鏈子死死地扣在周姑娘的腳踝上。
「別費力了,叫警察來弄吧......」
「你等著,別死啊,你死了,十個馬興飛也賠不起。」
「怎麼會死......我舍不得。」
我趕忙跑向滿月酒席附近,找了一圈終于找到了人販子的車,那輛躺過無數可憐人的車。
車停得很偏僻,起火了也沒人會發現,我將油潑了上去,快速地扔了打火機,火很快燒了起來,車被火舌吃干抹凈。
村子偏僻,就算他馬上發現端倪,一時間想找到車逃走,也不容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