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周樹最近冷落了你了是吧?」
「你知不知道為什麼?」
程茹被我戳中,動作一滯。
開口要問:「你——」
「因為他和簡秋煙在一起了。」
「程茹。」
「你知不知道——」
「每天放學,他們都會去舊器材室約會。」
「簡秋煙說你好蠢呢,他們在一起快一個月了你都沒有發現,還傻傻地約著周樹去看電影。」
「程茹,你怎麼不僅倒貼,還被人耍著玩呢?」
「你他媽放屁!」程茹暴跳如雷。
「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。」
我笑:「信不信隨你,他們現在可能在一邊親嘴一邊笑你吧。」
「你他媽——」
程茹拿了棍子想打我,卻又堪堪停住。
「陳絮,他們今天要是沒在那里,你以后就完了。」
撂下狠話,她轉身就走,步伐急促。
等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。
我低下頭,攤開掌心握緊的鑰匙——
舊器材室大門的鑰匙。
不會有以后了。
程茹。
18
我沒有騙他。
上輩子,周樹和簡秋煙愛在那里深入交流。
我們學校很大,舊器材室在校園最角落。
那邊有一片小林子,還沒有監控,基本沒什麼人過去。
只有管理的老爺爺,每天會去開門關門。
老爺爺記性不太好,弄丟過好幾次鑰匙,偶爾會忘記關門。
上輩子器材室曾經發過一場大火,把建筑燒成了一具空殼。
只有我知道,是周樹做的。
他喜歡抽煙,和簡秋煙一塊兒時疏忽大意,火燒起來之后他卻逃了。
還威脅我不準說出去。
學校找不到人,也就不了了之。
程茹走后,我馬上跟了上去。
路上的人很多,越往那邊走人越少。
穿過樓棟時,身后卻有細碎的窸窣聲,我回頭卻不見任何人。
上輩子直到大火燃盡,他們才發現失火。
說明這邊根本沒有人來。
我壓下心頭的一點疑慮。
19
器材室的門輕掩著,里面的人說話聲音,卻一點不差地傳出來:
「簡秋煙你這個賤婊子——」
「你他媽怎麼這麼賤啊!?跟他媽蕩婦一樣,脫光了被人——」
程茹的聲音戛然而止。
我站在外邊往門縫里看。
簡秋煙的衣服還沒穿好,被程茹揪著頭發用力往后扯。
周樹試圖去攔程茹。
程茹手里拿著一個鐵拍子亂揮,周樹躲閃,恰好撞倒身后的鐵架子。
放滿雜物的架子晃了晃,開始傾斜。
周樹嘗試去扶住,卻架不住。
他想喊人來幫他,卻沒有一個人聽進去了。
誰也沒有注意到,角落里的煙頭,已經點燃了最近的墊子。
我扯開嘴角。
輕輕把鎖拉上,鑰匙旋轉兩圈。
然后退后幾步。
館里傳來一聲轟響,還夾雜著周樹痛苦的嚎叫。
爭吵聲須臾被按下暫停鍵。
「周樹!周樹?你沒事吧?」
「等一下,等我們把這個架子抬起來。」
「簡秋煙!你這賤人!不過來搬架子還在穿衣服!」
又是一陣皮肉相碰的聲音。
然后是簡秋煙的尖叫:「火!火!火!」
「滅不掉!」
「放開我!我要出去!我找人過來救他!」
「你他媽放手!火越來越大了!」
簡秋煙的聲音靠近大門,門發出重響,一下又一下。
伴著她絕望的吼聲:「門打不開了!——」
「他媽的!有人嗎!救救我!」
聲音混亂成一片。
有煙從窗戶飄出來。
我站在原地。
尖叫聲,怒罵聲,哭聲,撞門的聲音。
像是地獄魔鬼的邀請。
我沒有動,只是看著。
程茹的聲音很尖。
從怒罵,到哭喊,再到祈求。
就像上輩子那樣。
我想再笑得開心些。
只是嘴角像是僵住了。
眼淚在我沒有意識的時候落了下來。
笑著笑著哭了。
哭著哭著又笑了。
困擾我兩輩子的噩夢,好像就在這樣絕望的哭喊中,慢慢消散。
20
我轉身,想從小林子的另一邊走掉。
風吹起地上的落葉,帶起了一兩片。
我抬頭時,卻看見了一個最不該出現在這里的人。
謝述。風吹起他額角的發。
謝述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。
目光從我臉上,移到身后冒著煙的器材室。
我怔住。
21
謝述是個純粹的好人。
他寡言,冷淡,外表像是經年不化的高原雪。
內里卻是如春般的溫柔。
像是無瑕的白玉。
溫良恭儉讓。
他有光明的前途,有大把的人脈,還有會偷偷看著他臉紅的小姑娘。
曾經新來的小護士很漂亮,齊劉海,鵝蛋臉,一見他就臉蛋紅撲撲的。
科室的人愛撮合他們。
偶爾小護士拿了自己親手做的小餅干送給謝述。
周圍人起哄,我也在旁邊看著。
小護士真的很漂亮。
可謝述卻沒有接。
他道了歉,疏離地拒絕。
小姑娘紅著眼走掉。
朋友調侃他要孤獨終老,他卻什麼也沒說。
如果他接受了呢?
如果他娶了一個相愛的妻子,如果他繼續做醫生,治病救人——
他或許可以很幸福地過完這一輩子。
可他沒有。
他違背了希波克拉底誓言,違背了職業道德,違背了自己的天性——
他用手術刀,一片一片剜下霸凌者的肉。
卻只是問了他們一句:
「后悔嗎?」
我甚至不敢想,這十年他是怎樣走過來的。
也不敢想,這個計劃,到底是從什麼時候出現在他腦海里的。
他用刀,分開了自己和那個光明的未來。
一步步走向地獄。
靈魂是不會感到疼痛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