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對不起。」
他停下來,看著我。
「對不起。四年前是我不對,可我也不想姐姐死,更不想你變成這樣啊。」
許博俊的眼神一變,從床上下來,逆著光,站在陰影中。
我看不清他的表情,但從他攥緊的拳頭判斷,他此刻是脆弱的,他并不愿意接受我輕描淡寫的道歉。
我曾經最受不了許博俊的脆弱,一想到這一點,我就很痛苦。
那場車禍三個月后,許博俊準備出院的前一晚,我回到他家里收拾屋子,半夜接到醫生的緊急電話。
許博俊試圖自殺。
他打碎了床邊的水杯,用玻璃割破了手腕的靜脈,護士發現時血已經流到了床下。
足足過了一天一夜,許博俊才醒過來。
當時我握著他冰冷的、沒有血色的手,不吃不休地足足陪了他一天一夜。
可他睜開眼睛后,虛弱地看著我,緩了緩,嘴角牽起一抹嘲笑。
「為什麼不讓我死呢?」
說這話時,他的手用盡全力,握著我的小指。
那時候我就決定,無論他如何對待我,我要永遠留在他身邊。
但如今,我好像沒那麼在意他是否脆弱了。
為什麼,會走到了這一步呢?
5
是我太軟弱了嗎?
是因為林小姐嗎?
還是在漫長的沒有任何希望的磋磨中,我已經耗盡了對他的愛呢?
所以我才拒絕他的求歡。
所以我才忘記他不能吃鹽。
所以我才對他如今的狀態無動于衷。
是這樣嗎?
在我胡亂地自問自答的時候,陰影中的許博俊松開了拳頭,似乎恢復了平靜。
「你真的想好了?」
「對。」
「那麼,以后就不要再見了。」
「好。」
「……」
「外面雨太大,我可以住到明天嗎?」
「隨你。」
這就是我們最后的對話了。
第二天早晨起來,許博俊沒在家,我都不知道他什麼時候離開的。
我簡單地收拾了自己的行李,然后花了一整天的時間安排他的事。
許博俊有潔癖,我專門請了一個最好的家政,每天給他打掃。
他飲食也很挑剔,我拜托對面的一家私廚給他送飯。
取回了干洗的衣服,熨燙好了這一周的西裝。
澆了我養的那些花花草草,又買了些食物。
然后我花了很長時間,認真地寫了幾頁紙的注意事項,交代他如何吃藥、如何飲食,哪里不舒服如何求助,以及留下各種緊急電話。
我仍然有點兒不放心,想來想去冒昧聯系了林小姐,把許博俊家的鑰匙給了她一份,告訴她我要離職了,讓她有空可以關照許博俊。
忙完時,太陽已經落山了。
我悄悄地離開這個生活了四年的家,沒有回頭。
被我留在身后的,是我人生中最寶貴的年華,最隱秘的愛戀,最卑微的身份,最不堪的折辱。
還有,最愛的人。
6
也許是徹底的心灰意冷了,我比想象中冷靜很多。
我來到與許博俊家相反方向的郊區,租了個房子,開始找工作。
跑了幾天,因為沒有學歷和工作經驗,只能勉勉強強地應聘到了一個前臺的工作。
上班第二天,領導讓我去會議室送飲料,我悄聲低頭推門進去,把飲料分了一圈,正打算走時,身后突然傳來一句話。
「謝謝你,茹歡小姐。」
說話的是穿著身休閑裝的年輕男人,似乎是這家技術公司的老板。
盡管他故意壓低了聲音,但聽上去還是有些熟悉。
走出會議室后,我拿出手機查他的身份,在看到他一場視頻演講的片段時,突然想起來他是誰了。
他就是那天晚上在會所門口,跟許博俊、林小姐站在一起的人!
他是許博俊的朋友!
我答應過許博俊徹底遠離他,更不能在他朋友的公司工作,于是我即刻提了離職。
人事經理支支吾吾地拖了半天,最后說,老板要見我。
見到老板時,已經是下班后了,他剛忙完一個視頻會議,才把我叫進去。
「為什麼要離職?」
「我覺得,這份工作不太合適。」
「應該不是這個原因吧?」
他大咧咧地坐在我的面前,聲音里帶著一股捉弄的意味,完全不是老板對下屬的態度。
我想可能是上次留給他的印象太糟糕了,或者說他早就知道我跟許博俊畸形的關系,在他眼里,大概我就是那種倒貼之后又被甩掉的女人。
干脆攤牌得了。
「上次在會所門口,我們見過的,你忘了嗎?」
「沒有忘。」他回答得很干脆。
「第一次見面就是那個場景,你還想繼續雇用我嗎?」
「我們第一次見面,可不是在那時候,茹歡小姐。」
我抬起頭,與他對視,他柔和地笑了笑,露出一只小虎牙,看起來很溫柔,甚至有些可愛。
我恍然想起來了。
他叫林賡,是許博俊在國外的校友,是個正宗的 ABC,但他們走得并不算近,我只見過他一次。
那次也是半夜我去接許博俊,他扶著個醉醺醺的年輕人從會所走出來,送他回家。
一上車,那個人就吐在了車里,許博俊嫌臟,就留在原地等我們。
一路上他都在睡覺,我連他的臉都沒有看清,只記得他的睫毛又濃又長,想必眼睛也很好看。